蜀僧

戴蒙找到杰卡里斯时，他正蹲坐在海边奋力扔石头，只是年纪尚小，石头入海只能打出一圈细细的水花。戴蒙沉默不语地走至男孩身边，拾起礁石上一片粘连着藤壶的碎石，扬手状似随意地一扔，却比杰卡里斯扔得要远得多，平静的海面被击碎，腾起足有半米高的浪涛。他在衣物上擦了擦水珠和泥沙，低头看向表情有些不可思议的小男孩：

“王子，为何你如此年轻，但又如此忧郁？”

吟游诗人一般的发问让杰卡里斯崩不住笑了，但他很快皱皱眉头调整了表情：“保姆又因为找我把宫殿翻了底朝天吗？”

“没有，小子，是我先发现你不见了，没有告诉你母亲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？”

戴蒙笑道：“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外公一天都吃了些什么，只要我想的话。”

杰卡里斯眨眨眼：“你是怎么做到的呢？”

“秘密如果被揭示出了编织和运作的方式，那就一文不值了。”

还是不愿意和自己多说罢了，杰卡里斯轻哼一声，扭过小脸。戴蒙想捏捏他圆润可爱的脸颊，但被他躲开。

“该和我回去了，Jace，你妈妈一会要发现你跑掉了。”

“我不要。”

看到杰卡里斯态度坚决，戴蒙便也不再催促，而是撩起衣摆与他并排坐下。杰卡里斯僵硬地朝一旁挪了挪，将不大的礁石给男人腾出些地方。

“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，你不喜欢伊耿，对吗？并不期待他的出世。”

杰卡里斯涨红了脸，果断开口反驳：“我没有！”

伊耿是个很乖的婴儿，小时候不哭也不闹，而且那也是自己的弟弟，杰卡里斯没有理由讨厌他。他也从不惧怕小伊耿的出生会让雷妮拉忽略他，减损对他的爱，头生的孩子从来是特殊的，杰卡里斯从不怀疑这一点，而这正是雷妮拉曾经反复强调的：她会叫路斯里斯和乔佛里My son，但是会叫杰卡里斯My firstborn son。他可不仅仅是被母亲抱着的宝宝，杰卡里斯心想，他会是母亲的助手、顾问和…利剑。

“那么，你是在纠结于他和你迥异的容貌？”

自己的心事与喜怒在戴蒙面前仿佛是透明的，杰卡里斯垂下头，望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海潮。

戴蒙反而笑了，杰卡里斯匪夷所思地看着老王子在那里自顾自地笑。他的上一任妻子葬礼时，他便笑出了声，杰卡里斯不知道他在笑什么，但却有种隐约的羡慕。他的母亲需要伪装，而他也需要，即使内里并非如此，也要得体礼貌，游刃有余地在每个场合摆出合适的姿态，但戴蒙似乎从来不需要这些东西。戴蒙笑完，揉了揉他的头发：“这没什么，Jace，并非只有银发紫眼才是真龙血脉。如果我母亲在就好了，你将会看到她奇特的长相，她的头发是金红色的，找不出一根银发，两只眼睛一紫一绿，但从未有人敢质疑她的血统。”

因为她不是第一个孩子，她的父母是国王与王后，她与贝尔隆王子最后成婚了，她还有一条凶悍的红龙，但自己什么也没有。杰卡里斯托着脸，迷茫地看着已经渐渐在变为葡萄酒色的海面：“他们说我不像兰尼诺爵士。”

“等你长大就好了，等你成为了国王，那时就不会有人敢质疑你的血统了，你的沃马克斯会长大。”戴蒙拍拍他腰间，那里系着革带，上面佩有一柄装饰作用为主的小刀，“你还会拥有黑火，谁再怀疑你的出身，你就割掉他的舌头。”

杰卡里斯抖了抖：“可我不想割掉他们的舌头…”

“为什么呢？他们曾经中伤过你。”

“这会令他们惧怕我，而且厌恶我。表面上来看，他们不再敢说了，但私下，他们会说得更起劲。”

戴蒙赞许地掐了掐杰卡里斯的脸，这次小男孩没有躲开：“你比我七岁的时候要厉害多了，那时我整天想着复仇，哪怕只是在训练场上落败。但是Jace，作为君王，地位稳固的前提便是让臣民恐惧，当然不能是全然的恐惧，你还需要略施恩惠让他们感激。只做一头凶狠的狮子，你会成为梅葛，但适时展现一些狐狸的狡猾与鳄鱼的慈悲…你会成为贤君。”

小男孩棕褐色的眼珠转了转，他显然不太懂戴蒙钻研出的政治哲学，他的思维还相当简单，妈妈爱戴蒙王子，而新弟弟小伊耿的容貌完美地结合了他们二人的优点，叙拉克斯都喜欢金龙蛋，妈妈怎么不会更喜欢小伊耿呢。他知道长子会更受爱与重视，但前提是，长子完美辅佐了父母双方…但自己还什么也不会做。一想到这些，杰卡里斯又垂头丧气起来，被戴蒙抱起的一瞬他还是喃喃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：“我要再努力一些…那样妈妈会更喜欢我。”

戴蒙哑然失笑：“公主非常喜欢你，可以说最喜欢你。而且你已经很努力了，jace，我还没见过哪个七岁的小孩子能捧着书从早看到晚。”

杰卡里斯靠着他的肩膀：“我今天让你们扫兴了对吗？”

戴蒙摇摇头：“在令人扫兴这方面，我比你更擅长。你外公再婚五周年时…举办了盛大的宴席，他和王后都打扮得非常讲究，宴会和比武的主角本来是他们，但我在中途骑着龙降落了，你外公那天剩余的时间一直在陪伴我，没有再看王后一眼。”

想到那位常着绿衣裙的王后被忽视后的表情，杰卡里斯吃吃笑出声，戴蒙晃了晃他：“真的该回去了，jace，以后不许不告而别。龙石岛还有许多尚未被驯服的巨龙，你不怕被他们吃掉吗？”

正在两人说话时，一道迅疾巨大的灰色影子低低掠过海面，转瞬又消失在礁石间，杰卡里斯紧张地从戴蒙怀里探出头来张望，只看到海上残留的破碎浪花：“是海鸥吗？”

戴蒙摇头：“没有那么大的海鸥，是灰影，一头野性难驯的龙，听说它很喜欢吃鱼，刚刚大概是在捕猎。”

如果是自己一个人蹲在这里打水花，估计会吓破胆，但窝在戴蒙怀里便异常安心，哪怕他深知龙真的想攻击人，御林铁卫和金袍子们全数到场都不是对手。暮色已经开始四合，他能隐约听到远处撕咬的声音，龙在享受它的海洋盛宴，随后是一声满足的低吟，四周又归于寂静。戴蒙压低声音问他：“去看看？够胆吗。”

杰卡里斯嗯了一声。

戴蒙便抱着他，轻手轻脚地走过礁石海岸，躲藏在一块耸立的巨石之间，他让杰卡里斯坐在他肩膀上，这样便可以通过空隙一览无余地看到空地之间的巨龙。这头龙体型相对科拉克休与叙拉克斯来说并不大，皮肤鳞片是泛着苍白的灰色，正吃饱喝足懒洋洋地卧着休息，它身旁散落着一堆鱼头鱼骨。戴蒙低声开口：“它刚吃饱，应该没什么敌意，jace，朝它吹个口哨。”

杰卡里斯不安道：“它真的不会朝我们喷火吗。”

“不会的，它是一头羞涩胆小的龙。”

杰卡里斯战战兢兢地嘟起嘴，朝野生龙吹出一个漏音的口哨，而灰影懒懒地看了他一眼，转身离去，身影隐没在乱石间。杰卡里斯方才意识到自己狂乱的心跳，他喉咙滚了滚：“灰影走了。”

“它的确是一头怕生的龙。”

“它会被驯服吗？”

“可能会，也可能不会。”

“如果没有被驯服，它不就是无主的野龙了么？”

戴蒙扛着小孩子朝宫殿的方向走，无奈地笑了笑：“为什么非要驯服？龙如果能选，肯定不想要主人。只是付出一些唾手可得的羔羊小牛，就要往他们身上加装鞍座，让他们杀人放火，还要让他们住在狭小的人造巢穴里。无主的龙才是最自由快乐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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